大山沉浸在夏日的午后中,座座山頭像一個個端坐的老人,依次緊挨著。一條進山路是開拓者當初隨意甩出的繩索,彎曲得那么自然、得體,毫無做作之感。它沿山間溪流而上,拐進一個山坳的時候,順勢沖下坡去,途經一個土磚夯實的老屋門前,后又一頭鉆進了另一個山坳,這是我所目睹到的一段。至于它最終抵達哪里,我沒有追蹤下去。
順著那個下坡,我徒步走了下來,在老屋的門前站住了。一棟瓦屋,外墻斑駁,露出了歲月的滄桑。憑直覺,我估摸著它是上世紀50年代建的。它獨立在那里,前后左右沒有人家。門前一塊小菜園里,紅紅的辣椒掛在禾藤上,還有被時光催老的黃瓜,沒有規則地吊在架子上。菜園的前面是一方面積不大的稻田,晚稻秧苗青青,偎依在大山的懷里。屋后呢,是青山翠竹,蟬聲在那里此起彼伏,拼命地玩著接力賽,偶有鳥語相伴。從鬧市中走來的我,身處這樣的境地,聞著四溢的花香,看田園廝守,心中的塵事早已拋到九霄云外,此刻,時間的飛輪似乎也忘了轉動。
心之所向,腳步自然有些不安分。老屋的兩扇對開木門敞開著,順眼就能看見正在播放黃梅戲的電視。我近前一步,側目偷視了一下屋內,不見一人。一側木板墻上貼有一幅陳年豐收畫,畫面的內容除了一個剖開的大大的西瓜外,還有飽滿的玉米棒子,一個系著圍兜的男童露出燦爛的笑臉坐在一旁,襠下的生殖器沒有遮住。這是許多年前農村人喜愛的典型紙畫,它展示出了農村五谷豐登、人丁興旺的景象,也道出了農民對美好生活的憧憬。我把頭伸進屋內,才發現進門的左側邊,一位老奶奶正坐在一張竹床上,手上端著一個藍邊海碗,碗里盛有稀飯。老人一邊吃著稀飯,一邊看電視。在她身邊,擺放有一包低價的香煙和一個打火機,還有一碟腌豆角。顯然,腌豆角是老人用來下稀飯的。她見我進來,看了我一眼,邊問我從何而來邊看著電視。我說我是從市區來的,問她這是吃中午飯還是吃晚飯。老人說是吃午飯。我看了一下時間,是下午近4點鐘的光景。在農村,在我小的時候,特別是雙搶季節,下午3點多吃午飯是常態,F在,農村午餐的時間在不知不覺中也調整了,調到和城里人的午餐時間相近,中午12點左右。然而在這里,在這位老人的身上,它沒有改變,無論時代怎么變遷,老人還是過著她自己的田園生活,仿佛外界加速發展的一切與她無關。
在與老人閑聊時,我得知她93歲了?此拿嫒,這一年齡,遠遠超出了我的想像。她耳聰目明,是時光在她身上真的不愿意離去嗎?還是田園生活給了她無盡的知足和與世無爭的心態?我看了一眼門前的大山,大山無言,像一位智者。這讓我越發地留戀這個大山里的時光。
老人說她的兒孫都搬到鎮子上住去了,她不愿離開,她在這里生活了70多年。70多年在歷史的長河中,短暫得只有一眨眼的工夫,然而,70多年對于這位老人來講,它漫長。正是這種漫長,讓她活出了自在,活出了安樂。她告訴我,她年輕時性情急躁過,后來,她每天開門見山,從大山身上,得到了某種啟迪,急躁無濟于事,反而讓自己心生事結。所以在日后的時光中,無論風雨來襲,還是春和日麗,她都放平自己的心態,過著自己生活。這也許就是一個個體生命最真實的生存方式吧。
步出戶外,我把目光投向門前的大山,它蔥郁。無疑,自從它坐臥于大地的那一刻至今,收留了許許多多的光影、雨露、烈日和風霜。這棟老屋也見證了一丁點兒,學著收留了生活在這個老屋里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活日常。比如:我眼前這位老人的點點滴滴。